正被抄
《如懿传》风波持续发酵。
B站吐槽视频大批量下架,多位up主账号被举报,微博删帖引起群愤。
当年被吐槽的同期作品和被骂的角色都一并翻红,大发懿难财。
其中。
更是有一部旗帜鲜明的剧。
2018年,它刚开播就与《如懿传》党争激烈,直到今天才扬眉吐气。
豆瓣,不少观众涌进《如懿传》打上一星,并顺手给这部剧补上五星。
微博,热度炒到热搜第一。
于正下场。
煽风点火,不嫌事大。
好吧,看来今天不得不聊聊——
这部当年与《如懿传》同期播出,但热度碾压后者,呈现象级的大爆剧。
彼时。
它还被观众称为“雷人剧”、“言情剧”。
没想到六年过去,《如懿传》遇冷,它却借机上位,似乎应证了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Sir重刷了整整七十集。
看完后才发现。
原来一切的答案,其实早就写在了故事里。
如懿的“输”,与延禧的“赢”,都是命中注定。
01
一等观众,三流情趣
不同于许多宫廷剧从宣发开始,就努力向外拔高形象,拼命往正剧、史剧上靠拢。
《延禧》一开始就很直白。
它就是古偶剧,就是爽剧。
比起国服,日服的海报可能更加对味儿——
璎珞:紫禁城燃烧的逆袭王妃
清朝热血番。
纯正中二味。
明确的自我定位,使得《延禧》本身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
比如女主演技烂。
剧集播出那年,吴瑾言的“吉娃娃”长相上了热搜,小头小脸小眉眼,与传统古偶女主大相径庭(也有人说是于正专门按照古画上的令妃找的)。
但相较不是大美人的选角,更把观众创到的,是她那五官乱飞的演技。
△哧溜哧溜,像在嗦面
古偶,忍了;新人,忍了。
但即便如此,《延禧》的毛病还是一大筐。
比如,狗血。
魏璎珞进宫的目的,是为自己冤死的姐姐阿满报仇。
但当她发现杀死姐姐的真凶,是和亲王的生母,当今裕太妃的时候——
小小宫女VS皇室太妃,怎么破?
她想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办法,来惩罚这个高高在上的凶手。
天雷降世 严惩恶人
你没看错。
轰隆——
虽说编剧为这一操作埋下了伏笔,暗示女主曾在太妃宫殿的纱帐上动了手脚,专门织入金属丝来引雷。
但这波雷刚好劈下,人刚好站那,命刚好没了的操作,不得不说还是太过魔幻。
好在《延禧》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狗血。
当年它靠什么霸榜热搜呢?
大女主爽文。
欺负魏璎珞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尔晴被打点赞过万
伪·百合情。
纯妃和皇后影影绰绰的裸戏,妻妾相爱的淫词艳曲。
CP乱炖。
傅缨、令后、帝后、卫龙……花样繁多,任君挑选。
说白了。
《延禧》打心眼儿里深知,自己吸引观众,靠的是“三流伎俩”。
戏内,三流伎俩讨好皇帝。
戏外,三流伎俩讨好观众。
就像拉客,它从来不吹嘘自己的品味如何高尚,姿态如何优美。
只是明明白白告诉观众,我知道你的需求,我能解决你的需求。
——这样对受众直白的迎合显然是有效的。
《延禧》有多爆呢?
总播放量超200亿,单日播放量超7亿,海外数据史无前例第一。
剧组上《快乐大本营》,收视率超了亚运会开幕式。
《延禧》的爆火,是商品跑赢了作品的结果。
观众爱什么它就喂什么,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纯,就纯到底——
富察傅恒从出场到下线,一生为女主守身如玉,到死都是处男。
欲,也绝不扭捏。
璎珞和乾隆闺房之乐花样百出——露天侍寝,白日宣淫,情趣play。
什么骑龙、钻被窝、人形挂件……都是咱魏姐玩剩下的。
俗吗?俗。
没错。
这部剧没别的,就是俗气。
不仅女主俗,皇帝俗,故事俗,就连取悦的伎俩、命中的观众也是俗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同于其他清宫戏大多主打的庄严矜持,好比珍馐玉馔。
《延禧攻略》更像一盘明火爆炒,带着焦香味的路边摊。
它高油、高糖、重辣,不健康。
但所见即所得,绝不欺骗感情。
于是许多人本着只是果腹的心情而来,没成想吃完居然觉得还行。
于是顺手扫码加了老板微信,再多嘴问一句能否外卖。
——这并不稀奇。
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曾写过:
人生中最快乐的事。
不是违法的,就是违反道德的,要不就是容易发胖的。
这难道不贴切吗?
观众知道它不高级,知道它不营养,但就是沉迷这样膝跳反射般的快感。
与其说《延禧》符合观众的审美。
不如说。
它是符合了观众的“性癖”。
02
紫禁城做题家,且看你飞黄腾达
既然都是“性癖”了。
那么自然不用高级,不用完美。
比如同样是清宫剧。
《甄嬛传》是在讲遇到事情,高门贵女会怎么做;
《如懿传》是在讲遇到事情,贤妻良母会怎么做;
而《延禧攻略》在讲遇到事情,普通人能怎么做。
全剧整整70集,可以看做一部长长的“令妃升职记”。
魏璎珞是什么人?
内务府包衣出身,家境没落。
没念过什么书,半文盲一个。
这样的底层人设放在其他宫斗戏里往往会被塑造成攀龙附凤的反派,并伴随不讨人喜欢的种种恶毒行径。
——但《延禧》没有。
比起害人和宫斗,剧中更多给观众展现的,是她的努力。
业绩不行。
那就拼命学习,拼命做题。
书法、绘画、琴艺
都可以后天弥补
可是眼界和气度却要数年浸淫
一日不行 就一年
一年不行 就十年
天赋不高 我就勤能补拙
病了也得讨皇上欢心
遭到贬黜。
那就干一行爱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刷马桶也能刷成业绩冠军。
向上管理。
太后信佛,她就每天鲜血抄经,为太后积福。
一抄,就是整整三年。
在她之前,宫斗剧的女人们大抵如此——
为了爱情挤一部分原则出去,为了权力挤一部分道德出去;
为了子嗣挤一部分时间出去,为了宠幸挤一部分自尊出去。
——挤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变成了空心人。
但魏璎珞绝不折衷。
她就像紫禁城的一只动物,哪怕在泥水里打滚,哪怕撞到鼻青脸肿、生啖血肉,也要在吃饱喝足后,一遍遍揣摩新的活法。
由魏璎珞而起。
这样“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女性叙事,大概你们会想到一个人:
琼瑶。
琼瑶的故事里,女主大多也是命运多舛的。
但与此同时,她们也是富有生命力的,个性鲜明的。
这是大女主们,爱情至上、自由至上的1.0时代。
到了《延禧》这里。
作为紫禁城一步步稳扎稳打向上爬的做题家,属于魏璎珞的2.0时代,才悄然开启。
她也是坎坷的,多难的。
但动力,却从“性缘论”偏移,逐渐变成野心至上,欲望至上。
爱情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谋生的工具或是悦己的方式,而非生活核心。
哪怕后期做了妃子,她也是从始至终地秉持自我。
比起端庄典雅的八旗贵女。
这股小人物身上拥有的“草根性”与来自底层的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生命力。
更容易让具备现代价值观的观众,感到亲切。
打你入宫那天起
口口声声都是奴才
可是从没见过你真正地一天把膝盖弯下过
这让朕很不舒服
皇上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偶像剧的壳子,赋予了《延禧》更加广阔的自由。
在它的世界里。
想要逆袭,想要成功,就要努力。
管理时间,管理情绪,绝不躺平。
不止是魏璎珞。
其他人同样如此。
举个例子。
在蝙蝠侵袭的宫宴上为太后挡灾的娴妃,后来的继后,另一版的“如懿”。
她作为长女,面临母族家道中落,府上家破人亡的现实。
从未怨天尤人、一蹶不振,只是勤勤恳恳,做好本职工作。
不仅亲自为北京城的流浪汉开设粥篷,分发餐食。
元后富察氏病重时。
更是凭一己之力开源节流,充裕国库,尽得人心(连富察氏都未做到)。
硬是从一个不受宠的妃位,生生干到了皇后。
不光和亲王夸你
就连督建难民营的刘统勋
说你是处事果断 威仪有度
想得到这个老顽固的夸赞
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执掌凤印后。
她更是尽国母本份,从未与妃嫔争宠吃醋,每日操持大小宫事。
哪怕父亲被太后设计毒杀,也要强行斩断悲痛,继续维稳固宠。
“事到如今,伤心何用”。
这就是《延禧》的价值观。
无论你是奴才也好,嫔妃也好,甚至皇后也好。
它并不偏爱那些出身高贵的角色,血统上的赢家。
恰恰相反。
它将更多目光投向兢兢业业的普通人,甚至是由云端跌入泥淖的可怜人。
相较于“鸡汤”,它更像一碗“鸡血”。
不论嫡庶,不论贵贱。
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本来宫廷里留给普通人的机会就少得可怜,大多侍奉权力到死。
我们无法保证自己不输,但起码可以朝着一个方向为之努力。
这是《延禧》留给角色的温情。
也是它冥冥中强调的“个体关怀”。
03
小人物,大宇宙
所以回到开头那个问题,为什么在当下《如懿传》会遇冷,而《延禧攻略》又能再度翻红?
是网友的一次翻案吗?
显然不是。
要知道在当年,《延禧攻略》无论是口碑还是收视,都是碾压过《如懿传》的。
如今情景重现。
只能证明,从创作取向来说,《如懿传》天生就不如《延禧攻略》讨喜。
它“生不逢时”。
举例来说,人们吐槽《如懿传》最多的是什么?
高高挂起。
荡妇羞辱。
道貌岸然。
许多人评价,《如懿传》的“三观不正”,是它哪怕套了个清宫皮,还是掩饰不了本质上的腐朽。
但真的如此吗?
要知道。
高人一等的价值观,对嫡庶尊卑的看重,对底层人的漠视。
这些皆来自于清朝乾隆时期——我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万国来朝的“康乾盛世”,中央集权制的巅峰。
在历史层面上,这些“遗毒”或许是可以被承认,被默许的时代特定产物。
但矛盾就在于。
大部分清宫戏都不属于被盖棺定论的历史正剧,而是更多往“戏说”方向去。
这就导致了观众的期待——
你可以讲一个过时的朝代,但你不能讲一个过时的理念。
《宰相刘罗锅》:
天地之间有杆秤
那秤砣是老百姓
《康熙微服私访记》:
金瓦金銮殿,皇上看不见
百姓才是头上天
《铁齿铜牙纪晓岚》:
要为天下苍生登高一呼
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是站在底层视角,强调人文关怀,在时代背景上建立新的话语权。
所以在这个基础上。
你看《延禧》是怎么做的——
同样是皇后深爱皇帝,同样是看见妃嫔受宠。
她的反应如何呢?
不是吃醋,不是愤怒。
是一种大权在握,隔岸观火的欣赏。
何时何地何境遇
都不能阻止她节节上升
可惜了
可惜她不是个男人哪
同样。
皇后和令妃斗了十几年,每每伤筋动骨。
但她们之间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稚子无辜,绝不伤害孩子。
奴才们原本无人问津。
女主一来,开了先河。
宫女做错事有人照顾。
被剥削的工匠有人伸冤。
路上铺了凉席,给侍卫避暑。
不光如此。
从底层到顶层,视角还一视同仁。
因为大家都受封建皇权的压迫,是不同程度上的受害者。
皇后削足适履,被礼教逼死;
上贡的妃子,成为阁楼上的疯女人;
掌事宫女在大婚前夜自尽……
清宫是什么地方?
是中国皇权和父权的鼎盛时期,却也是压迫最为严重的时候。
当多数宫斗戏把戏份放在“输赢”上的时候,却恰恰忽略了权力倾轧的侧面——那些牺牲的“人”。
恩宠、兴衰,都不该是主角。
人才是。
也只有观众对紫禁城里具体的人越共情,才越难生出对封建礼教和男权的苟同之心。
就像Sir翻看拍摄花絮时,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
饰演乾隆身边首领太监的演员,曾提过“怎样演好一个太监”。
最低级的公公身上是发臭的
皮肤是发烂的
因为(器官)被切掉了
按现在话讲就尿不尽
作为等阶高一点的公公
相对来说你可以经常换衣服
但是他一定是夹着腿走路的
以往我们对大太监的印象,大多是位高权重的。
苏培盛,位及“苏妃”。
李莲英,宦官当权。
曹正淳,虎狼之心。
每一个都把视角集中在他们近水楼台的权势上。
却甚少(甚至从未)提及他们作为一个残疾人,所遭受的不适与困境。
至于其他连权力都没有的人呢,更是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许多人可能已经忘记了片头——
在《延禧》的视角里。
层层宫栏、庭院深深。
最喜欢盖章的乾隆,让魏璎珞坐在玉玺上,像藏品一样被“打上标记”。
所谓皇权恩宠,其实本质上仍旧是把活人圈养起来,占领,驯服,同化。
今天,你大概很难在一部古偶里,看到这样“不止古偶”的视角。
《延禧》的成功。
就在于它是部古装剧,却有着对现代观众极为精准的喜恶预判。
《延禧》是下架了,但源源不断的《延禧》,也在路上了。
04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
老实说,在今天我们再聊《延禧攻略》或者《如懿传》,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马后炮的意思。
就像站在一个上帝视角回望历史。
在那些烟雾弥漫下的蛛丝马迹,我们总有办法可寻。
可是。
如果Sir要说,《延禧》的后劲,其实一直持续到当下呢?
我们或许不再记得魏璎珞的故事。
但无数人,其实一直在循着魏璎珞的足迹,踏步向前。
比如人设——
今年,恶女口碑翻红。
那些不够性缘脑、恋爱脑,敢于争夺名利的女性角色,成为“无冕女王”。
从前的胃炎丸,是如今的“奇迹婉婉”;
女配叶冰裳,成为观众心中的美强惨。
我们越来越欢迎那些直言不讳,不再忍气吞声的角色。
为什么?
本质上,是我们对同类受到的挫折会下意识折射到自身,从而希望能有现实生活以外的第二个情绪出口。
就算这些满足短暂而廉价,但起码是真的可以安慰到人。
或者说内核——
如果你仔细看前面的文字或许也发现了,《延禧攻略》其实就是那个时候的短剧。
元素齐全:爽文、年代、黑化。
爆款套路:纯爱、职场、复仇。
这些在一部古装剧里呈现的元素,如今已经被稀释,被不断循环,重复利用。
年代+爽文,不就是《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
黑化+复仇,不就是《黑莲花上位手册》?
职场+爽文,不就是《重生之我在霸总短剧里当保姆》?
这些短剧质感、做工,都算不上精致,但观众们放下身段,分分钟真香。
下沉市场逐渐扩大。
似乎越来越彰显出随着大环境的变动,观看习惯随之迭代,以及观众对娱乐痛点的2.0时代需求。
于是你看。
一个魏璎珞,囊括的是当下流量盛景的“皮”,与短剧风行的“核”。
只不过时间匆匆。
彼时的我们还未知道,那时候的“烂剧”,已经是如今回望而不可及的顶点。
六年过去了。
能够达到《延禧》热度的作品,依旧寥寥。
六年前,我们还能看到《延禧》这样,对平凡人上进的督促,对成功和进步肉眼可见的平视。
而现在呢,只有“神”、“尊”才配上桌。
仙侠没了偏旁的“人”,再不能称之为“侠”。
所以,回到《延禧攻略》的再度翻红。
如果说《延禧》所在的时候还存在“商品”与“作品”的较量,它的成功是前者被市场拥抱,从而短暂胜利的结果。
那么现在。
观众们连这样的挣扎都不太有了。
我们只关心有没有被“讨好”,有没有被“满足”。
这是件坏事吗?
老实说,Sir其实并不知道。
表面来看。
短剧走红,咪蒙翻红;如懿被骂,吗喽成名;娟子、完颜慧德成为新晋女神;“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成为互联网年度热梗。
这一切的原因。
都是因为我们大多数人仍旧俗气,仍旧草根,会一次又一次被烂梗逗笑,爱上最原始的情绪和故事。
是我们审美退步的证明。
但往内深究一层。
更可能是,我们开始看破虚无本身,厌恶一切修饰和假装的“松弛”。
厌恶过度消费,厌恶假装,厌恶人设,厌恶滤镜——厌恶一切让本就疲惫的自己更加疲惫的东西。
于是哪怕消费降级,娱乐降级,环境降级。
我们都甘之如饴。
所以在这样的基础上,或许“俗”也好,“雅”也好,其实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
它是否做到了真正的共情,是否给予我们那些摧毁鄙视链的勇气。
只要它做到了这些。
哪怕是如露如电的幻觉,但只要足够真诚,依然会让我们前赴后继地为此买单。
毕竟。
就像《延禧攻略》那句台词说的那样。
红墙内外,其实,众生皆苦。
繁花似锦的后宫也是一样
人人都是戏子
唱一出繁华盛世 清明世道
人家说深宫寂寞
难道出了这道红墙之外
就可以为所欲为
士农工商
丈夫汲汲营营
妻子操持家务 终日辛劳
与她们相比
后妃又凭什么生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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